面對沒有子女的朋友, 當父母的難是很難被理解的。多少次當我告訴人一周工作三、四天時, 他們會說「多寫意啊!」聽見我在訴苦自己如何總是被激怒時, 會說「到底有那麼多東西能生氣嗎?」。我多不選擇解釋。夏虫不能語冰。
大部份父母, 除非是對孩子不很上心的, 或不在乎做父母這個角色的人, 否則都能夠同理, 做父母才是最困難的工作。
孩子是一面鏡子, 不止言行舉止都會學我們, 連心情都會容易受我們左右, 特別是年幼的孩子。不論我們多努力, 要保持整天的和顏悅色, 面對第三十個「不」和第五次崩潰大哭時都能優雅回應, 是對耐心和接納的重大挑戰。
耐心和接納, 不止是對孩子的, 也是對自己的。
這是我一個超平凡的經驗。
三歲的孩子最可愛, 童言童語, 天真爛漫, 可是一遇上挫折與阻礙, 發起脾氣來可不惹小。我家兒子近來練習如厠有所成, 對屎尿屁接近痴迷的地步, 這種話題可大笑半天..... 一天早上, 兒子大叫「厠所厠所」, 媽媽立即帶他走到馬桶面前, 揭起蓋, 竟發現內裡有大條便便.....兒子大叫「嘩, POO POO呀!」媽媽閉著眼睛幫孩子除褲, 先不理會那可惡的便便, 免他屎濕一地, 他一完成我便急不及待蓋起來沖厠, 怎料孩子竟然大哭起來!
「我要便便呀, 媽媽我要看呀!」媽媽心想「那麼噁心的還要看」但都揭起讓他看個夠, 怎料他不滿意因為便便瞬間便消失了。他站在馬桶面前大哭。
慘絕人寰的哭聲, 媽媽眼看又快遲到了, 女兒那邊廂還在慢慢換校服, 兩個小孩都未擦牙.....心一急聲音就大了。「現在先出來換衣服!」
兒子豆大的眼淚還在流著, 因為他想看的大便便消失了, 他未看夠還在傷心。可是媽媽不介意他們上學遲到, 也不能不介意工作遲到呀! 於是心裡的話都說出口來, 教訓那個三歲根本沒能聽懂的孩子。這當然徒勞無功, 但媽媽實在太焦慮了, 發洩過後, 還是得好言相對收拾殘局。
這樣的「發作」, 一天下來不下10次。放學時回家路上要玩一下, 可是玩了一個小時給了預告還是要繼續玩, 要回家時就大哭大叫; 回到家要吃飯時三催四請, 午睡時同樣不要睡覺, 下午玩耍時, 踏單車上斜路媽媽沒幫手拉大哭, 回家時間已被延誤再三還是要先停下來玩玩人家泊著的單車等.....一天下來, 可能媽媽已經罵過好幾次, TIME OUT也用過兩次、晚上的甜點也已被取消掉了。
接近上床一刻, 姐姐看似生病要早睡, 媽媽刻意安排二人早點完成睡前的公式禮儀: 擦牙、喝水、上厠所、看故事書, 姐姐已累得快在聽第四本故事書時睡著了, 弟弟卻還在吵著要看第五本。等孩子睡著還要工作的媽媽早已設下四本故事書的限制, 兒子還是要嚷著, 大概因為姐姐生病他卻還頗精神的, 可是媽媽心裡耐心不足, 於是孩子又被罵了。
我心裡感受著自己的不耐煩, 縱使明白孩子也不過是在做他年齡的孩子會做的事, 卻被時間壓迫感無能為力。終於我跟孩子宣布:「媽媽要出去一會, 因為媽媽太生氣了, 要照顧一下自己。」
然後我就出了客廳冷靜。孩子當然沒能睡著, 不久也就出來了, 迎面看見媽媽難看的臉色(嘿一定是臭臉啦), 女兒很溫和地表示自己不能睡著, 兒子倒開始玩起玩具來了。眼看時間已經超過平日的睡眠時間, 媽媽也沒法能在這種場面中冷靜下來, 於是努力平靜地說:「媽媽不想罵你們, 卻很生氣焦急, 請你們先進去睡覺, 媽媽一會再進來。」
女兒聽懂了, 兒子卻沒有, 繼續嘻皮笑臉地玩玩具。我把想威脅他的說話吞回肚子裡, 牽起他的手帶他上床, 卻默不作聲。我決定立即做一個「三步呼吸空間」的靜觀練習。
出奇地, 在我閉目沉默的一分鐘裡, 兩個孩子都默不作聲(也許他們在想「媽媽干甚麼合上眼?」)。到我把心裡的怒氣和急燥都安頓好了, 才忽然明白, 我的憤怒, 也包含了對不能按預期完成工作(包括寫文章、閱讀研究和育兒工作)的不安, 先生遠行獨自(有工人姐姐我還是幸福的)在忙碌地照顧孩子和應付工作之間的孤單感, 和害怕自己無法把工作(當媽媽和見個案)做得夠好的恐懼。我心裡跟自己的不安、孤單和恐懼頂禮, 一張開眼,跟孩子說的話竟是:「我愛你, 晚安。」
那呼吸空間實在只是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吧, 這種把話說了出來, 自己才聽得見的時刻在經驗中也不多, 感覺很神奇。自己內裡的脆弱被看見和接納了, 憤怒就消失無蹤。我說完孩子們也跟我道晚安, 我就出了房去工作, 孩子也沒再出來找我了。
當母親, 是學習與自己的脆弱共處。我這樣提醒著自己。